編輯導語：沒有?？梢蕴用摲粗S，就像沒有宏大能逃脫解構。狗頭表情包、“呵呵”及微信自帶[微笑] emoji的含義變化，這便是最初的陰陽表情包或者網(wǎng)絡流行語的雛形。為什么所有網(wǎng)絡流行語的盡頭都是陰陽怪氣？本文將對此進行解讀分析，值得一看。

經(jīng)常泡在網(wǎng)上的朋友們，應該不難發(fā)現(xiàn)這樣一個現(xiàn)象：社會熱點發(fā)生后的一段時間，往往也是互聯(lián)網(wǎng)語言井噴式豐富的時期。每到這個階段，大家不僅打字手速突飛猛進，造梗、二創(chuàng)和吵架的熱情也異常高漲。

比如現(xiàn)在，隨便去哪個社交媒體上轉一轉，你都能找到網(wǎng)友們在最近幾場沖浪混戰(zhàn)里留下的智慧結晶。而這其中最精髓、最能體現(xiàn)當代人詞匯量、也最能體現(xiàn)互聯(lián)網(wǎng)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的表達方式，就是所謂的“陰陽怪氣”，或者說反諷。

社交網(wǎng)絡The Social Network (2010)

在簡中互聯(lián)網(wǎng)，關于線上語言的解讀方式的討論，可以追溯到若干年前的狗頭表情包，以及著名的“呵呵”和微信自帶[微笑] emoji的含義變化。大概從那個時候開始，社交媒體上的流行語和表情包，就逐漸脫離了“所見即所得”原則，開始逐漸走向萬物皆可陰陽的反諷邏輯。

一、我無話可說，只能陰陽怪氣

在討論“為什么反諷體在網(wǎng)上這么普遍”之前，我們首先需要界定，日常語境里說的反諷到底是什么。

一個比較淺顯的解釋是，反諷/陰陽怪氣是一種以文字、emoji 和表情包為載體，以玩梗、反串和抖機靈為內容，以調侃、吐槽、自嘲和相互嘲諷為目的的表達方式。其講究在最短篇幅內，做到“我表面上說的和我實際想說的完全不一樣”的話中有話效果，通常來說以態(tài)度云淡風輕、講話文明為佳。整個操作的關鍵在于使用者對諷刺這門藝術的把握程度。

人民公仆 第一季 Слуга Народа (2015)

反諷的盛行與我們上網(wǎng)時的情緒息息相關。由于種種原因，現(xiàn)在的互聯(lián)網(wǎng)并不是一個適合心平氣和好好講話的地方，觀點、立場和情緒占據(jù)了大部分時間線，即使是剩下的那一點可以被稱為“事實”的部分，也很難得到它應有的待遇。

早在 2016 年，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就對數(shù)百萬條微博帖子進行了語言分析。他們發(fā)現(xiàn)，憤怒是社交媒體上最容易傳播、最有影響力的情緒。想想每一次公共討論最后的一地雞毛，以及任何話題都能引發(fā)不同圈層之間對戰(zhàn)，你大致也可以評估出日常沖浪的這些人，大多處于一種什么樣的精神狀態(tài)。

12把椅子 The Twelve Chairs (1970)

人類的憤怒是向外的、帶有行動力的，它的攻擊性催生了大聲說話的欲望。換句話說，如果你覺得“啊怎么所有人的戾氣都這么大”，事實或許不止如此。情緒并不會憑空誕生或消失，那種“上網(wǎng)就是為了抬杠和看人抬杠”的現(xiàn)狀，從來就不是單獨某一方的原因，而是互聯(lián)網(wǎng)用戶、平臺、現(xiàn)實生活和不可抗力一起造成的。

自由的幻影 Le fant?me de la liberté (1974)

如今互聯(lián)網(wǎng)語言的最大矛盾，可能是網(wǎng)友們日益增長的陰陽怪氣之情，跟流行語迭代的速度跟不上這種表達需求之間的矛盾。至于大家喊了很久的信息過載，不過只是這種矛盾得不到解決的一種代償效應而已。

語言承載情緒，同時又進一步激發(fā)情緒，這就是在網(wǎng)上通常吵不出任何結果，最后只能刪帖、拉黑或者不了了之的原因。但我們的語言本身又是嚴重枯竭和扁平化的，尤其是在這個流行詞乏味得像復讀機、敏感詞和禁忌卻又越來越多的時代，一個普通人希望在線上毫無顧慮地聊點什么，可能性其實相當渺茫?？傊谝粋€表達受限的環(huán)境里，反諷是普通人唯一還能用得上的語言暗器，只不過我們通常用它來互相攻擊。

玩樂時間 Play Time (1967)

二、“我對你的無語，可以填滿整個宇宙”

如果你不是那種精通互聯(lián)網(wǎng)黑話的十級語言學者，就一定會在上網(wǎng)沖浪的過程中經(jīng)歷一些“這是在說什么”的心路歷程：

同一個笑瞇瞇表情包，可以同時表達開心、呵呵，以及“好氣哦但我還是得保持微笑”；一個問號或許是普通提問，但三個問號連用就變成了“你聽聽自己說得是人話嗎”；“啊對”的意思是“沒錯”，然而“啊對對對”的意思卻是“一個字都不對”……類似的例子比比皆是。

為什么互聯(lián)網(wǎng)反諷體越來越難懂、越來越繞？一方面當然是因為當代語言博大精深，而小圈子和黑話又實在太多，但另一方面，還是來自于文字交流本身的缺陷。

我的舅舅Mon Oncle (1958)

2005 年，《人格與社會心理學雜志》發(fā)表的一篇研究認為，文字型諷刺因為缺乏表情、語氣和現(xiàn)場情境等線索，接受者經(jīng)常會有理解偏差。為此，人們不得不用加粗、斜體、emoji、空格等等方式幫助傳遞。

而一項針對 Twitter 上標注了 #sarcasm（諷刺）標簽的研究也提到，這類推文經(jīng)常使用更為夸張的感嘆詞，或者“積極措辭搭配消極情況”的反差組合（這其實也是幽默的基本套路），久而久之就成了 meme 和梗。有些研究甚至認為，諷刺性推文會比其他內容的措辭更加“積極”。這就意味著，那些看上去毫無攻擊性的 emoji 或虛擬角色越可愛，被做成陰陽怪氣表情包的可能性反而越大，因為冒犯效果比單純的辱罵更悠長。

一九八四 Nineteen Eighty-Four (1984)

最早提出“解構”一詞的法國哲學家雅克·德里達認為，解構的本質和責任是“對抗非正當?shù)慕虠l、權威與霸權”。當你意識到個人的力量空前渺小，解構就有了意義，它可以帶著我們的反對和輕蔑消解一切，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態(tài)度刺破那些宏大的，挑戰(zhàn)那些不被允許的。

在這個共識之下，反諷作為一種結合了圖文、解構和諷刺的高語境文體，不僅帶著文字游戲般的機智，還能令使用者獲得一種“暗號對上了”的趣味。如果你點開一條微博，能在五秒之內判斷出整個轉發(fā)鏈里誰是友軍、誰在反諷、誰是跟風玩梗、誰又在假扮反串，恭喜你，你掌握的不僅僅是陰陽怪氣學，同時也是整個中文虛擬世界里最形而上又最下沉的部分。

美麗人生 La vita è bella (1997)

三、簡明陰陽怪氣，基礎詞匯入門，送你

為了幫助加深大家對簡中互聯(lián)網(wǎng)語言的理解，我們在反諷文學里摘錄了 12 條高頻詞匯，按照難度從低到高的順序給出一些解讀。需要提醒的是，它們只是互聯(lián)網(wǎng)浩瀚文學海洋里極小的一部分，以下解讀僅供參考。當然，我們也也歡迎各位野生諷刺文學家們分享自己的使用心得。

1. 啊這

“啊，這個”的極度省事版，意思是“因為太驚訝/尷尬/錯愕而一時語塞”。至于后面接的是“這什么玩意兒”還是“這我該怎么說”，全靠雙方自由心證。關鍵在于言簡意賅，在兩個字以內達到無語之情無以言喻的效果，類似于“噴了”。

辦公室的故事 Служебный Роман (1977)

2. 說得好，下次別說了

同樣是標準的先揚后抑句式，重心在前半句的夸獎之后那突如其來的勸阻。句中的“說”可以替換成任意其他行為，比如“這首歌唱得好，下次別唱了”“這電影拍得不錯，下次別拍了”，轉折之優(yōu)雅僅次于用法相似的“粉色嬌嫩，你如今幾歲了”。

3.（

最早來自二次元圈，現(xiàn)在的含義逐漸變成了“內心os”和“說話時的狀態(tài)暗示”?？梢詥为毷褂靡部梢詢蛇吚ㄌ栆黄鹩?，表示話里有話/欲言又止/開個玩笑/自黑一下等等，例如“我好快樂啊哈哈哈（”“打賭輸了我就倒立洗頭（不是”。因為趁手好用、靈活多變，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是固定用法級別的日常語言。

奇愛博士 Dr. Strangelove or: How I Learned to Stop Worrying and Love the Bomb (1964)

4. 咱就是說，有沒有一種可能

一種繞著彎的提醒，潛臺詞其實是“你有沒有搞錯”，場景類似于已經(jīng)過氣的“xxx了解一下”，但比后者的發(fā)傳單式口吻更戲謔一些，用途也相當廣泛。至于在具體語境里到底是真心解釋還是惡意調侃，基本完全取決于后半句接什么。

6. 你這種狀況多久了？

“你是不是腦袋有問題”的委婉說法，多見于各種迷惑發(fā)言的評論區(qū)。相似用法的還有“你們那兒xxx判幾年？”“今年的春晚沒你我不看”等等，都可以分到“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”的那一類。

發(fā)條橙 A Clockwork Orange (1971)

7. XX警告

由紅牌警告演化而來，現(xiàn)在更接近“發(fā)現(xiàn)某人的言行可能會引來某些不友好言論的善意提示”，在光譜上差不多是中立偏友軍那一掛。潛臺詞是“我同意你說的，但我也知道會有很多人要來反駁你了”，基本等同于“樓主/層主挺住”“XXX還有30秒到達戰(zhàn)場”以及“別問，問就是XX”。

8. 地鐵老人手機.jpg

“老人在地鐵上瞇眼盯著手機屏幕”的縮寫梗。由于原型表情看上去很像嫌棄臉，經(jīng)常用于表達無語、吐槽、無話可說等態(tài)度，但指向的通常不是對話雙方之一，而是共同談論的某個第三方。用同樣原理創(chuàng)造出來的還有“這是蝴蝶嗎.jpg”“女人 怒吼 貓.jpg”等等，一種寥寥數(shù)語就能達到“你為什么可以發(fā)圖片”的視覺膝跳反應。

鐵皮鼓 Die Blechtrommel (1979)

9. 中肯

原本是粉絲和受眾對著名網(wǎng)評文體“老胡體”的評價，現(xiàn)在被反向用于內涵那些看似有理有據(jù)實則左右互搏、像小編體一樣車轱轆話來回說的詭辯式論述，有時也可以拿來夸贊那些模仿中肯體的段子。同理還有“謝邀”“理客中”“格局打開”“不吹不黑”“ 背后的原因令人暖心”等等，都屬于贊美用得太多了讓人反感、最后反而淪落成了批評。

微博常用 emoji 之一，表情名稱是“[太開心]”。遺憾的是這個長得像黃豆的笑容看上去實在可疑，很快就被善于發(fā)散的微博網(wǎng)友用成了陰陽怪氣標配表情，類似“臉上笑嘻嘻心里mmp”。用法傳開之后，像“[可愛]”“[憧憬]”“[打call]”這樣含義相似的 emoji，也全都跟著畫風跑偏。不僅如此，那些經(jīng)典款的賣萌/生氣/訝異表情們，現(xiàn)在也都榮升成了萬物皆可反諷的一份子。

鳥類變形記 A metamorfose dos pássaros (2020)

10. 集美

“姐妹”的諧音，原本是年輕女性網(wǎng)友間的常用稱呼，后來逐漸被用來指代這個群體，同時發(fā)展出了某種微妙的嘲諷意味。同理還有“芋泥波波芝芝桃桃”“絕絕子”“暴風吸入”“美美躺平了”“yyds”等等，本質上都屬于“把某個群體經(jīng)常說的話拿來復讀、造句就成了玩?！钡拇笮蚦os現(xiàn)場。

11. 寧

眾所周知，網(wǎng)絡梗里的諧音和形近字越多，反諷成分越高。本來是敬稱的“您”，在一些亞文化圈子里變形為讀音相近的“寧”之后，原本的嚴肅性蕩然無存。文字替換梗在中文 meme 里占比很高，從輕度的賣萌調侃（東雅、禿然、恰飯）到人身攻擊級別的抽象話（彳亍口巴）都有，危險系數(shù)當然也是逐級提高。

摩登時代 Modern Times (1936)

12. 空格、《》、#

前兩個來自日本蒸汽波時期的全角輸入法，可以看作對日式輕小說“什么句子都能拿來當書名”風氣的調侃，后者則是社交媒體上的話題符號。它們都是在傳播的過程中逐漸帶上了反諷屬性。舉個例子，同樣的文字，對比一下“這是在干什么”、《這 是 在 干 什 么》和#這是在干什么#，很明顯，后兩者更有那種“雖然想吐槽的只有一句話，但這句話里的千言萬語足以寫一本書”的一言難盡感。

最后，在壞消息不斷的當下，我們祝大家能在看懂所有陰陽怪氣的同時，也保有好好說話的意愿和能力。

參考資料：

https://www.fastcompany.com/3017596/anger-spreads-faster-on-social-media-than-any-other-emotion

https://www.researchgate.net/publication/303358623_Figurative_Messages_and_Affect_in_Twitter_Differences_Between_irony_sarcasm_and_not

www.qdaily.com/articles/51423.html

作者：貓三只；編輯：華夫；公眾號：NOWNESS現(xiàn)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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